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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遇李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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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文峰問:“你要見我?有什麽見教啊?”這口氣就透著三分漠視。

記離決定給他個下馬威,他說:“虧你也讀過聖賢書,你這樣對待人,你怎麽能成就大事?至多不過是打家劫舍的強盜而已。”

李文峰身旁坐著的內弟拍案而起:“我宰了你,膽敢出言不遜!”

另一個是李文峰的長子李建,他說:“離下和尚,口氣倒不小,你是不忘記了我父親對你的恩情?”

記離不屑地哼了一聲,仰天嘆道:“本想見見鳳凰,卻是麻雀而已。”

李文峰還待發作,李浩制止了他。李浩說:“給他解開綁繩。”沒等士兵上前,他又親自走下來,為記離松綁,他說:“壯士息怒,不是我李某人不禮賢下士,實在是記妖屢屢化裝進來,防不勝防,多有得罪。”

記離的臉色好看些了,見他回了座位,便說:“我不是你的衙役,沒有站班的道理吧?”

李文峰忙令:“看座。”

這回是李浩敘搬了把椅子在大堂當中。

記離不肯坐:“這不是三堂會審的架勢嗎?我不是犯人。”

李建說:“你這小子有什麽本事,擺這麽大的架子。”

李文峰笑吟吟地從上面下來,自己也掇了一把椅子過來,與記離的擺在了對面。

記離這才大模大樣坐下。

李文峰說:“先生有話請講吧。”

記離反問:“我想問問李將軍,趁亂世起刀兵是為了什麽?”

李文峰道:“也是昏君奸臣當道,並非嘯聚山林的匪類。”

記離嬉笑道:“其實在我看來,你和占著龍虎山山寨的山大王許虎沒什麽兩樣,都是賊,說得好聽一點是亂臣賊子。”記離有意狠狠刺激他一下。

李文峰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。

李建說:“父親不是來聽你罵街的。”

記離闡述他的道理,勝者王侯敗者賊,古今一理。北記太祖泗上起兵時,何嘗不是賊寇?成了霸業不就是大英雄了嗎?

李文峰又轉怒為喜,說:“我當然是想解民於倒懸。”

記離縱論天下:現在天下義軍蜂起,一種是趁火打劫的,一種是想成就大業的。既然李將軍想當後者,就要往遠看,安民心、得民意,令天下賢士八方來歸,不愁大業不成。像方才對他那樣,誰人敢來效力?

李文峰說:“你說得對。”

記離認為他的名聲並不好,手下的人三天兩頭去騷擾百姓、搶男霸女,這樣的軍隊還能持久嗎?

“這也正是我犯愁的地方。”李文峰說,“與我聯手起義的幾位,都是只圖眼前小利的人,我想約束,心有餘而力不足啊。先生來了就好,願留下來共成大業嗎?”

記離點頭,說:“來投奔,就是此意。”

李文峰道:“你就先委屈當我的親兵,如何?”

記離頗為吃驚:“親兵,是何職?”

李文峰說:“不想當兵,想當將軍不成?”

李文峰向兒子擺了擺手,說:“跟著我,可以隨時討教啊,你武藝如何?”

記離有點寒心,勉強說:“馬馬虎虎,防身夠了。”

李文峰說:“我喜歡你這堂堂相貌,你當我的左膀右臂吧。”

記離只好說:“李將軍栽培。”嘴上說謝,心裏別提有多別扭了,自己苦心鉆研過《兵法》,到頭來是為當個親兵嗎?但現在也只能如此了,親兵就親兵吧。

當天記離就裹上並州士兵的衣服,穿上了軍裝,急著走上大街。

遠遠的,有一個人走走停停地跟蹤著他,記離毫無覺察。

他來到一座兵營前,向哨兵打聽著什麽。

跟蹤的人站在對面吃食攤前裝著買米花糖。

記離把周左達、江臺容從兵營裏約出來,找了一家小酒樓,興沖沖地喝酒、聊天。

門外的監視者閃了一下,引起了記離的註意。他放下杯子往外走。

江臺容說:“你見鬼了?幹嗎去?”

記離走到門口,看見那人裝作低頭看賣金魚的,眼睛不時地向飯館裏溜。正好有一只狗想往飯館裏鉆,店小二往外轟趕,記離上去踢了那狗一腳,罵道:“你這癩皮狗,跟著老子幹什麽!看我不踢死你!”

那狗嗷嗷地叫著跑遠了。

跟蹤者聽出了記離是指桑罵槐,又見記離死死地盯著自己,便沒趣地走開了。

回到飯館裏,周左達問:“見著熟人了?”

“一條狗。”記離說。

兩個人都沒太介意。江臺容啃著蹄膀,說:“你也太不拿你自己當回事了!這口氣你能咽下去?給你個參議都不算大,叫你當親兵!記離,別說你這麽有能耐的人了,就是我,都不低三下四地給他幹。”

周左達沈吟著問:“你答應了?”

記離喝了一大口酒,點點頭。

周左達說,親兵有親兵的好處,守著主帥,升得也快,不受信任的人,這差事還巴結不上呢。

記離悻悻地說:“是很信任啊,我前腳出來,後頭就跟了一條狗來。”

江臺容這才明白過來:“原來是走狗啊!這你更不能給他幹了。你一句話,我和周左達跟你拉出去。”

周左達笑了:“你我手下二百人,你能拉出一半,已是不容易的了。”

記離說:“好在他們占著一座城池。天時不如地利,我們自己幹,不占地利。現在是兩難啊,我再看看吧。”

跟蹤者趕回李建、李文峰的公事房,添油加醋地向他們報告:“那記離出了帥府,一路打聽去了兵營。他找了兩個人,一見面那個親熱勁就別提了,他們去吃飯館……”

“那兩個吃請的人是誰?”李文峰問。

“一個叫周左達,一個叫江臺容。”跟蹤者說,“都是百戶。”

李文峰說:“我想起來了,他們都是車臣人,可能是老鄉。”他松了口氣。

“一來就找老鄉,也不能不防,”李文峰說,“萬一是來使離間計呢?”

“對呀!”李建拍了一下巴掌,吩咐盯梢人接著打探,看他們有沒有反常。

“是。”那人答應一聲,不動地方。

李文峰又叮囑他看見什麽及時來報。

盯梢者又應了一聲:“是。”

“是個屁!”郭天敘火了,“不走等什麽呢?”

那人涎著臉笑。

李建明白了,扔了半貫錢過去,那人抓在手中,才說了聲謝張老爺賞,走了。

虛幻的美麗的影子集點漸漸實了,去掉緊箍咒的情愛姍姍來遲。入世難,出世也難,出世者勸別人入世,豈有真正出世者呢?

夜幕降臨,梆聲四起。

記離坐在將軍府院子涼亭凳子上,就著燈籠的光在看書。

一陣清越的琵琶聲從對面樓上傳出來。樂聲先是輕徐、舒緩,後來變得高亢、激越,後來又漸漸歸於淒愴、深情。

記離聽得入了神,忘記了看書,竟然忘情地低聲喝彩:“好!”

這一喊,樓上的樂聲戛然中止。一個少女的倩影現於窗口,向下張望。

記離和那少女同時大吃一驚,喊出的是同樣的話:“是你?”

原來繡樓上的少女正是他出生入死救下來的李珂姑娘。

記離喜悅無比,有點抓耳撓腮的樣子,卻又不敢貿然去見,只見窗口的人影忽然消失了,一陣樓梯響後,李珂姑娘風擺楊柳般跑到院子裏來了。

記離快步迎上前,說:“萬萬沒有想到我們還能有緣見面。”

李珂姑娘含羞帶笑地說:“不久前,救我出火坑的還是個佛門弟子,曾幾何時變成了武生了?”

記離說:“你還不知道吧?我投了李文峰將軍帳下,如今當了他的親兵。”

李珂姑娘說:“這太辱沒你了。依我看,遭逢亂世,還是在佛門裏不問世事好,你怎麽想起走這條路來了?”

記離靈機一動,半開玩笑地說:“我是沖著李小姐來的,為你還了俗。”

李珂姑娘的臉騰地紅了,別過臉去,說:“你千萬別開這種玩笑,不雅。你來了也好,我好向父親、母親引見引見,叫他們替女兒重謝你這救命恩人,也能高看你一眼。”

“不不!”記離卻意外地連連擺手,“千萬不要說這件事。”

李珂姑娘頗覺奇怪:“為什麽?哦,你是施恩不望報的君子?”

“這倒不是,”記離說,“貧衲想,啊,不對了,在下想……”李珂姑娘笑了:“看樣子你的佛緣未了,時不時要露出貧衲的稱呼。”

記離說:“我想,一旦你父親知道是我救了你,必定會賞個像樣的官兒,我離下和尚不想靠裙帶攀高結貴,要幹,我憑本事,掙來公侯也是光彩的。”

這話令記離不禁肅然起敬:“好樣的。想不到你這小和尚卓爾不凡啊。既如此,我成全你,就先三緘其口,不說與父母聽,且看長老能博得個什麽樣的顯宦高官。”

記離說:“小姐奚落我,看不起我了。”

“玩笑而已。”李珂姑娘說。

這時樓窗上一個有幾分風韻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:“阿珂啊,你跟誰說話呢,聊得這麽熱乎?”

李珂姑娘擡頭看看,笑道:“是父親新招來的一個親兵。”

養母謝氏說:“跟他有什麽好說的!天不早了,該歇著了,丫環把洗澡水都給你燒熱了。”

“哎!”李珂姑娘答應著說,“就來。”

張氏縮回頭去。李珂姑娘說:“這是養母,她弟弟也在父親帳下。”

“她這麽年輕,兒子卻有二十多歲了?”記離問。

“你說李浩吧?”李珂姑娘告訴他那是先房大夫人所生,她是續弦二夫人。

記離點了點頭。

李珂姑娘說:“我得走了。”卻沒有邁步,她見了記離,覺得有很多話要說。

記離更舍不得她走,說:“大長的夜,忙什麽?”

李珂姑娘說:“你沒聽母親說嗎?跟一個親兵有什麽好說的!”說罷咯咯地樂。

記離說:“看來,還是承認救過你的好。”

李珂姑娘問:“為什麽?”

記離道:“那樣,我就有資格名正言順地和小姐來往,現在可就不方便了。”

李珂姑娘文靜地笑了:“你挺會打算盤啊!不過呢,現在後悔也來得及呀。”

“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!”記離說。

記珂姑娘又笑了笑,發現了他放在亭子凳上的書,看了一眼,說:“你在看《東靖通鑒》?”大有驚訝之色。那含義是:你看得懂嗎?

記離平靜地說他喜歡看點閑書、雜書。

“這可不是閑書、雜書。”馬秀英認為這是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的帝王之書,一般人是看不進去的。由此更對記離刮目相看了。

“你父親看嗎?”記離問。

“他好像沒看過。”馬秀英說,“他更喜歡看,《元宮秋》、《記北王專》什麽的。”

記離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“你笑什麽?”李珂姑娘明顯聽出這笑聲裏隱含著輕蔑意味。

記離直言,怕這種書不宜將軍,看多了會英雄氣短、兒女情長啊。

李珂姑娘看見張氏又一次從樓上探出頭來,只好說了聲“我該走了”,便進樓去了。

記離拿著書,卻看不下去,眼睛一直不離那雕花格窗,只聽風吹窗帷沙沙作響,卻不見倩影出現,不禁悵然若失。不管怎麽說,他還是亢奮不已,他原想靜下心來就想方設法打聽李珂姑娘的下落,還了俗的記離對李珂姑娘更是割舍不下了,卻沒想到冥冥中的神靈這樣巧安排,李珂姑娘竟離他近在咫尺,使他有朝夕相見的機會,這莫非是天意嗎?

賜予他人間百味的奇女子李珂姑娘,還有青梅足馬的姬瑤姬九兒,二個影子走馬燈一樣在他這個即將還俗的小子眼前轉,不時地喚起他對異性的渴望,現在,這三個影子中的一個,一下子拉近了,聚焦變實了,而另兩個相對地變得虛幻縹緲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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